一家團圓后，王德林（左一）和家人一起吃飯

　　■父親怕增加子女負擔獨自外出看病

　　■孝心子女誤以為父親失聯(lián)多方尋找

　　■3天后父親找到，一家團圓其樂融融

　　成都商報記者 顧愛剛 攝影報道

　　3月11日，周末，樂山市夾江縣龍沱鄉(xiāng)的一片茶山上，年近七旬的王德林（化名）和兒子王海、女兒王琴等人一邊摘茶葉，一邊聊家常，其樂融融。以前，子女們一般一個多月才回來一次，如今幾乎每周末都要回老家看看，子女與父母之間的溝通也更頻繁和深入。

　　改變，源自不久之前老父親的一次“失聯(lián)”。

　　一個月前，王德林獨自一人從鄉(xiāng)下老家出發(fā)，來到樂山市區(qū)一家醫(yī)院住院治病。在他看來，這樣做是為了不增加兒女們的負擔，所以沒告訴他們。然而，老父親的“失聯(lián)”卻給兒女們帶來“大麻煩”：他們心急如焚，動用大量人力、物力尋找，找了三天才將父親找到。

　　1

　　有計劃“失聯(lián)”

　　父親一個人進城看病住院

　　陽春三月，氣溫回升，正值春茶采摘季。3月11日下午，夾江縣龍沱鄉(xiāng)的茶山上，滿目青翠，年近七旬的王德林正采摘著茶葉，動作十分嫻熟，“幸虧上個月去住院看病了，要不拖下來，現(xiàn)在采茶根本搞不贏。”

　　一個月前，他架著凳子清理房梁上的破舊電線，不慎摔倒，地面的一根釘子扎傷了他的下身。他輾轉(zhuǎn)反側(cè)，幾乎一夜未眠。盡管當時只出了一點點血，但他感覺越來越疼痛。

　　“不能拖了，過幾天就要開始采茶了，耽擱不起。”2月15日一大早，王德林決定去醫(yī)院看看。老伴臥在床上，他沒有吱聲，只是覺得必須要去找醫(yī)生看一看，一旦開始采茶了，根本抽不出時間。

　　“我身體不舒服，進城去看看醫(yī)生。如果不住院的話，開了藥就回來，要住院的話，一個星期就回來。”王德林沒告訴老伴到底去看什么病，去哪里看病。他把家里僅有的一部手機留了下來，“萬一他們（子女）打電話回來，你就接，有啥子你就說嘛。”

　　王德林揣了2000元錢，先步行幾公里到鄉(xiāng)上，然后坐車到了夾江縣城的汽車站。上午8點，他坐上了開往樂山市區(qū)的第一班車。

　　經(jīng)過打聽，他找到城里幾家主要的醫(yī)院。在第一家醫(yī)院掛號咨詢后，聽說可能要做手術(shù)，把他嚇了一大跳。不過，他得知該院某專家跳槽去了附近的樂山市中醫(yī)醫(yī)院，趕緊又趕去了中醫(yī)院。

　　醫(yī)生告訴王德林，他問題不大，需要住院幾天輸液治療。見他年紀有點大，沒有家屬陪同，醫(yī)生護士有點驚訝，王德林謊稱“我就是一個人。”他跑上跑下，一會兒就辦好了住院手續(xù)。每天上午輸一瓶液，下午再輸一瓶，剩余的時間，他就走出醫(yī)院四處閑逛。

　　一切有條不紊，似乎都在王德林的預料中，他甚至都沒給老伴打個電話。

　　2

　　盡全力尋找

　　聯(lián)系不上父親，子女找遍縣城7家醫(yī)院

　　然而，就在王德林去樂山看病的第二天，一大早，他留在家中的手機響了，是女兒王琴打來的：“媽，你的藥吃完沒有？還夠吃到好久？”

　　“不曉得。可能還要吃一陣子吧。”老母親不識字，不知道。

　　王琴說，要不讓爸爸接電話，讓他看一下，哪種藥不夠了好早點買。

　　“你爸出去了，一天多沒回來了。”母親在電話里說。

　　“啊？去哪里了？”王琴很吃驚。

　　“不曉得他去哪兒了，就說看病去了。”母親回答。

　　幾分鐘后，王海接到姐姐的電話，說父親失聯(lián)了，不知去了哪。由于父親唯一的手機留在了家里，家人與他失去了聯(lián)系，父親到底去哪兒了？

　　在峨眉山市上班的王海趕緊請假回夾江，他一邊給四妹打電話，讓她先回老家照顧母親，一邊讓大姐夫婦、二姐夫婦先去夾江的醫(yī)院挨個尋找。

　　2月16日，幾人把夾江縣城7家醫(yī)院跑了個遍，但都沒有找到父親。問了夾江縣城的兩家親戚，父親也沒去過。

　　2月17日，王海去臨近的峨眉山市3家醫(yī)院也找了一遍，依然一無所獲。

　　當晚，在王海家里，大家決定開個家庭會議。“大家首先要坦然面對這件事。”因為找人時，王海發(fā)現(xiàn)有人沒有勇氣實話實說，老父親就是獨自一人悄悄看病住院去了。這是事實，不要害怕別人覺得是子女不孝，對老人不關心。

　　對于老父親到底可能去了哪？大家分析，根據(jù)父親的身體情況，路上突發(fā)疾病暈倒的情況應該不存在，他也沒有悲觀厭世想不開的動機，“唯一合理的解釋可能就是不想給我們添麻煩，怕大家為他花錢。”

　　會議最后，大家商量第二天一組人先去夾江車站調(diào)看監(jiān)控，看老父親到底有沒有上樂山的車，另一組則直接前往樂山幾家主要的醫(yī)院進行尋找。

　　3

　　一家人團圓

　　父親有些自責：沒想到給子女添了大麻煩

　　2月18日上午10點過，正當王海在樂山市人民醫(yī)院進行詢問時，侄兒在夾江縣汽車站的監(jiān)控中發(fā)現(xiàn)了王德林的身影，確實上了去樂山的班車。很快，在樂山市中醫(yī)醫(yī)院尋找的二姐傳來消息，王德林在該醫(yī)院住院。

　　“姥爺！”當二外孫走進病房喊他時，王德林愣住了，根本沒想到大家會找過來。隨后，王海、大姐夫婦等人也趕了過來。

　　在詢問病情后，為了緩和略顯尷尬的氣氛，王海開玩笑說，“老漢兒（方言，即父親）！你看我們這個家族還是有戰(zhàn)斗力的嘛！”

　　“我不是跟你媽都說好了的嘛！”言語中，王德林有些不悅，甚至有一些小小的埋怨。

　　近中午時分，王德林輸完液了，王海招呼大家一起出去吃午飯。王海又開起了玩笑，“老漢兒！還是要感謝你哦，要不然一大家子哪有機會在樂山一起吃頓飯。”

　　王德林嘆氣說，“唉，沒想到給你們添那么大麻煩，我一個人好好的，沒得事。”飯桌上，年近70歲的老人，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臉不好意思。

　　吃完午飯，女兒給王德林買了他最愛吃的絲絲糕、兩個烤紅薯，還有新鮮的橙子，3元錢一個。王德林直擺手，“不要不要！買這些干啥子？何必花錢嘛！”

　　父親的愛

　　自己盡力而為，不給子女添麻煩

　　■“我能自己解決的，就盡力而為，不找他們，子女工作不容易，他們也各有家庭，作為父母，我們應該支持。”

　　雖然明年就70歲了，但王德林看上去身體很硬朗。這次意外摔倒受傷，他原本想忍忍算了，但又怕拖嚴重了，影響采茶。茶葉是他的一個主要收入來源，他一個人種了大概三十畝茶葉地，還有兩畝黃花，每年3月到10月，大部分時間都在地里勞作。憑著勤勞的雙手，每年他能掙上萬元，“我能養(yǎng)活自己，盡量不給他們添麻煩。”

　　大女兒、大女婿和兒子、兒媳都是教師，二女兒離異，在成都打工，小女兒和女婿在夾江打工。“他們都有自己的家庭，負擔也重。”說起這次獨自去樂山看病住院，王德林坦言，如果跟他們說了，怕耽擱他們工作，也怕他們花錢。

　　“我能自己解決的，就盡力而為，不找他們，子女工作不容易，他們也各自有自己的家庭，作為父母，我們應該支持。”王德林說，逢年過節(jié)，子女和外孫們都要回來，也經(jīng)常打電話，他已經(jīng)滿足了。

　　不過，即便子女們一個月回來一次，王德林也覺得沒多大必要，“山路不好走，回來干啥？有啥大事，我曉得給他們打電話。”在他看來，這次獨自去住院看病并非“大事”，所以不需要跟子女說。

　　“這次我考慮不仔細。”出院后，王德林有一點自責，“本想不增加他們麻煩，沒想到反而給他們添了更多麻煩，耽誤了好多時間。”但他仍覺得自己沒做錯，“我跟他們媽說了，等一個星期回去，他們應該冷靜，等一個星期再看嘛！如果超過一個星期，我會打電話回去。”

　　他們的孝

　　要走進父親內(nèi)心，關注其精神需求

　　■作為子女，也許我們并沒真正走進老人的內(nèi)心，了解他的所思所想，只是自己認為盡了心盡了孝。

　　最初聽說父親失聯(lián)時，王海也曾心里直冒火，但冷靜之后，他叮囑姐妹，找到父親后，千萬不要責怪他。找到父親的當晚，王海失眠了，他反復思考一個問題：平時大家對父母都還孝順，為何父親這次會不與他們商量？

　　“他太要強了！”王海心里給出了答案。上世紀50年代末，由于家庭變故，12歲的王德林便開始獨立生活。王海說，父母結(jié)婚后，父親更是挑起了家庭重擔，種地、養(yǎng)蠶、喂豬，啥都干。

　　王海說，他和大姐王琴都是老師，二姐和幺妹都在打工，雖然大家并不富裕，但對父母都比較孝順和關心，經(jīng)常回家探望。從前年起，王海開始計劃一步步改善父母居住的老屋。去年春節(jié)，他將老屋門前的地壩進行了硬化。今年春節(jié)，他又將老屋的屋頂進行了翻新，重新布置了電線，“再也不用擔心下雨天漏雨了。”

　　這一次，王德林正是在清理房梁上破舊電線時不慎摔傷的。“也許是我們的關心還不夠！”事后，王海回憶說，事發(fā)前一天，他回家吃飯，當時看到老父親萎靡不振，還以為他只是累了或者感冒了，詢問之后父親說沒事，他也就沒再追問。

　　“如果當時就能注意這個細節(jié)，及時跟父親溝通，就沒有后面的事了。”事后，王海在微信群里再次開了家庭會議，大家都進行了反思。王海說，作為子女，也許我們并沒有真正走進老人的內(nèi)心，了解他的所思所想，不能只是自己認為盡了心盡了孝，更應該關注老人家的精神需求。

　　“失聯(lián)”背后

　　這是一個“代差”問題

　　愛與孝，兩代人都需重新審視

　　“可憐天下父母心。”在高級心理咨詢師徐亞靈看來，“不增加子女負擔”應該是王德林老人內(nèi)心最真實的想法，也是最樸實的情感流露，體現(xiàn)了父母對子女無私的愛。不過，他的處理方式可能欠妥，反而給子女增加了很多麻煩。

　　父母對子女的愛毋庸置疑，而子女對父母也并非不孝，但什么是真正的愛和孝？徐亞靈認為，父母之愛也應多與子女溝通、多換位思考，子女之孝并不等于買禮物、吃頓飯之類，更需要的是發(fā)自內(nèi)心對父母的關愛。比如，現(xiàn)在不少年輕人把父母接到身邊，但有時候父母并不開心，還是喜歡鄉(xiāng)下自在的生活，“孝”不應拘泥于形式，讓父母快樂才是孝。

　　對此，綿陽師范學院社會學老師蔣洪認為，這只是一個代差問題，即不同世代之間在價值觀念和行為選擇方面出現(xiàn)差異、隔閡甚至沖突。王德林老人辛勤勞作、任勞任怨，為了不給兒女增加負擔，獨自外出看病“失聯(lián)”好幾天，讓子女也擔驚受怕了好幾天，這就是老人行為方式與子女理解之間發(fā)生的沖突。還好，最后的結(jié)果令人欣慰。

　　蔣洪建議，作為父母，多向年輕人包括子女學習，學會溝通和表達；作為子女，特別是沒在父母身邊工作的子女，常回家看看，多關心父母的精神世界、了解父母的行為方式包括情感表達，多和父母溝通和交流，因為我們也終將老去，面對同樣的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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