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5日，清明節，王秀香和家族成員去祭祖時，身邊已經沒有了兒子和丈夫的身影。一個月前，她的丈夫王千高用獵槍將患有精神病的大兒子擊殺在血泊之中，隨后入獄。不久前，小兒子又因為精神病發作住院。這個清明節，王秀香心情格外沉重。

　　悲劇發生的背后，隱情讓人心酸。案發前，大兒子精神病發作要打王秀香和小兒子，王秀香無奈便電話喚回了丈夫，不料引發了悲劇。

　　兩個兒子相繼患上精神疾病，家境貧窮治療并不及時也不規律，過去幾年，這個原本就貧困的家庭各種矛盾日漸沉重和突出，最終被壓垮。

　　這個家庭悲劇的背后還有著讓人無法回避的現實：目前全省登記在冊的3萬1千名重性精神疾病患者中，有75%的家庭家境貧窮，規律服藥治療的只占到41%，仍有大批精神疾病患者因得不到科學治療和干預，成為家庭乃至社會的隱患。

　　久積的痛楚化作一聲奪命的槍聲

　　定安縣秀龍坑村一隊，白磚砌起的圍墻還沒有完工。圍墻內是一幢剛刷了墻面的平房,四扇窗戶有三扇被砸出大洞。

　　“那是王千高新蓋的房子，窗戶聽說是那天他小孩生氣砸的。”村民老王說。老王所說的那天是3月2日——王千高舉起獵槍，扣動扳機，打死大兒子。

　　那一聲恐怖的槍響，至今仍回旋在王秀香的腦海中。

　　王秀香回憶，事發的數天前，大兒子王首榮騎車去外面，在靠近村子的路上，懷疑病情發作，一棍把一個人打傷了。事發那天中午，王首榮的精神病再一次發作，拿東西扔向正在吃飯的王秀香，幸好被她躲開了。之后，王首榮又要打弟弟，王秀香就打電話叫丈夫過來制止。王千高趕到后，一怒之下將兒子的摩托車推倒在水溝邊上。

　　王秀香認為，丈夫可能擔心大兒子騎出去會再惹事，作父母的承受不起，才會這樣把車推倒。

　　但這徹底激怒了王首榮，他從家里拿出刀要砍人。王千高沒有退讓，拿著槍與兒子對峙。“大兒子患有精神疾病，父子倆經常吵鬧，我以為跟往常一樣”。王秀香說，她要趕著去田里澆水，便沒有去理會這場對峙，挑起水管子，沿著水溝走。離開家沒多遠，她突然聽到一聲巨響。

　　抬眼一看，兒子王首榮已應聲倒地。王秀香急忙丟下身上的東西，轉身回去想救大兒子。在場的小兒子阿桿(化名)脫下衣服給哥哥披上，試圖進行搶救。

　　王秀香也拿出手機，一通亂按想叫救護車救人，慌亂中她打了很多個電話都沒有打對。救護車趕到時，大兒子已經不行了。

　　事發后，王千高并沒有逃跑，而是一個人去了村后的小溪。不久后，趕到的警察將他帶走。

　　這個長期以來籠罩在壓抑氛圍中的家庭，終于垮掉。

　　槍響的背后曾借一萬多元給兒子治病

　　在王千高的瓦房舊屋中，王首榮的床已經空了。一張摩托車駕駛證還落在桌子上。“在不犯病的時候，他是個好孩子。”村民王三發說。

　　“他很會打扮自己，回家時就跟個老板一樣。”這是王秀香的回憶。

　　但四五年前王首榮卻突然犯了精神疾病。據王秀香介紹，2010年左右，大兒子第一次到醫院檢查，吃了一段時間藥后，大兒子沒有再犯病。

　　一年多后，2012年中旬，王首榮病情復發，這次只好住院，大概一個多月時間花了四五千元。出院后每天還要吃藥，每個月的費用也要幾百元。2013年，王首榮再次病發住院。

　　多位村民向記者講述，王首榮經常自言自語，犯病時動不動就打人，村民遠遠看到他就害怕。鑒于此，2014年農歷正月初，村小組拿出3000元，將王首榮送去醫院治療了20多天。

　　這一次，王千高一家也花了1000多元。

　　王秀香稱，這些年給孩子治病，最困難的事還是“缺錢”，治療費用不少都是跟親戚借的，大約有一萬多元。“王首榮治療后就好了，還去打工一段時間。可是后來，沒有堅持吃藥，病情又發作了。”

　　王千高的鄰居王玫(化名)記得，起初王首榮的爺爺奶奶也住在村子里，王首榮犯病的時候把他們打得很嚴重，“后來王千高的兩位哥哥知道了，才把老人接走。”

　　村民這時明顯感覺到，王千高一家把家庭的希望放在小兒子阿桿身上。但不幸卻再次向這個家庭襲來。大一暑假回到家的阿桿，同哥哥一樣突然犯了病，光著身子大吵大鬧。家人只好把他送到安寧醫院治療，但假期匆忙，短暫的住院后，他不得不返回學校，帶著醫生開的藥在身邊吃。2013年下半年，阿桿在學校里再次犯病，只能無奈退學。

　　這時很多村民已經開始隱約感到，這個家庭會出事。

　　王千高的變化被壓垮的一家之主

　　在多位村民的講述中，王千高并不是一個逆來順受的人。至少有5戶村民用“不講道理”、“打老婆”、“人際關系不好”來講述王千高。他們覺得，這多少與悲劇的發生有關。

　　幾年前，王千高買獎中了十元頭獎，約有幾萬元的獎金。王秀香稱，中獎后，丈夫買了一輛車想做生意，可沒有賺到錢。獎金剩下的一兩萬元他們就拿出來，和親戚借的一點錢蓋現在的那幢新房子。但一直沒有裝修，一放就是幾年時間。

　　“他很會干農活，種瓜菜賺了一些錢。”一個年紀較大的阿婆介紹，王千高家當年的日子過得很紅火，令不少村民羨慕。

　　但是，兩個兒子接連出現精神問題，給了王千高沉重的打擊。特別是小兒子患病退學后，他不再把精力放在種地賺錢上，而是弄來了槍，不是上山打鳥、就是下水抓魚。“他認為兩個孩子已經這樣了，還干這么辛苦干什么，做一天吃一天算了。”王秀香稱，現在大部分地荒了，為了生活她還是堅持種了一兩畝芋頭。

　　除了村里曾湊錢送王首榮去治療過，并沒有過多的政府力量或社會力量介入這個已經沉重不堪、存在安全隱患的家庭。

　　臘月二十七前后發生的兩件事令鄰居王玫印象深刻。一件事是另一戶鄰居一家三口開寶馬回老家，莫名被兩兄弟追打。“他們問我怎么回事，我把他們兩兄弟已經得了精神疾病的事告訴他們。”王玫說，還有一件事是她有一天看到王首榮和王千高發生矛盾，王千高拿出槍來，王首榮躲進房間。“我一看不得了，馬上叫小孩回家躲起來，以免被誤傷。”“一家人經常鬧矛盾，我們做鄰居的都很害怕。”王玫說。

　　悲劇發生后，給了這個村子極大的震撼，村民們對于這個家庭的未來憂心忡忡，都希望哥哥的悲劇不要在弟弟身上重演。

　　75%精神病患者家庭貧困缺乏治療

　　3月8日中午，王秀香去給芋頭澆水，忙到下午2點才回家。回憶起去過去幾天的事，她眼圈紅了。

　　大兒子被打死，王秀香沒有恨丈夫，反而希望替他坐牢。“他不回來，我自己干活，也有很多痛苦。死了就死了，救不回來了，生的還在，還要過生活。”

　　丈夫王千高被刑拘后，這個家就只能靠王秀香一個人來支撐。全家所有的收入來源，只剩下一畝多芋頭地和一頭母牛。這個連普通話都不會講的母親對未來一片茫然，想到的唯一辦法是替丈夫坐牢，讓丈夫回來繼續支撐。

　　小兒子阿桿仍被精神疾病困擾。3月下旬的一天，阿桿突然發病，跑到鎮上去將人家的玻璃給砸了，不得不又一次送去醫院治療。可是，王秀香四處籌借才借到2000元交了押金，對于兒子后續的治療，她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海南省安寧醫院防治科副科長姚乾坤說，一般有重性精神病患者的家庭，會因勞動力減少以及患者給家庭帶來的重創和經濟負擔等原因越加貧困。

　　姚乾坤介紹，據重性精神疾病患者信息管理系統數據的統計，全省登記在冊的約31000名患者中，經濟狀況在當地貧困線標準以下的占到75%。這些人都面臨治療方面的困難。目前我省僅有41%的患者能夠按規律服藥，仍有43.3%的患者不服藥。

　　姚乾坤建議，在政府財力不足的情況下，可考慮“政府補貼+醫保報銷+患者支付”的方式，為患者家庭減輕負擔。

　　“對于定安的這起倫理悲劇，我看了很震驚。”姚乾坤說，除了在經濟上的幫助，政府也應該加強對精神疾病患者的監控和管理，“目前基層防治網絡還不成熟，很多地方沒有專職人員，監控和介入都不及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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