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1日，杭州，徐心聯(lián)在寺廟以惟迪法師的名義獻血。（資料圖）

　　滅門血案

　　被害人徐敏身受56刀死亡，徐的妻子胡瑛也被砍死，其2歲的幼子被砍成重傷。

　　離家翌日，連青蛙也不敢殺的徐心聯(lián)，參與制造了一起滅門血案。

　　九江市中級法院司法材料中，關(guān)于這起血案的記錄，有如黑色青春期電影：1994年7月25日，24歲的九江縣水泥廠職工王軍民，在醫(yī)院診斷出患有腰椎體結(jié)核，懷疑是讀書時被同學徐敏踢打所致，遂埋下報復之心。

　　兩天后，恰逢徐心聯(lián)邀集3名同伴，來到王軍民在廠里的單身宿舍，與在宿舍的3人匯合，商討去海南淘金的“大業(yè)”。

　　此時，7人均為二十出頭。議定去海南闖蕩后，大家一致決定：行前，先惹出點事情，以使兄弟7人齊心不思歸。王軍民提出，將曾踢打過自己的徐敏“搞掉”，6人一致同意。

　　司法材料顯示，血案發(fā)生在當晚10點，九江南站鐵路宿舍。按照預訂的分工，徐心聯(lián)敲開了被害人徐敏的門，并向徐的頭部砍出了第一刀。此后，被害人曾拿起電扇試圖抵抗，但最終仍被殺于陽臺上，身中56刀。此外，徐心聯(lián)等3人還將徐敏的妻子胡瑛砍死在客廳的沙發(fā)旁，并將其2歲的幼子砍成重傷。

　　血案發(fā)生后兩天，7人中有4人被抓捕歸案，但徐心聯(lián)等3名主謀者卻了無蹤跡。

　　8月5日，徐心聯(lián)和王軍民在九江市區(qū)新橋頭附近的汽車站出現(xiàn)，準備乘車前往南昌。警方接到線報，展開抓捕。其間，王軍民猝然抄起路邊汽水攤上的玻璃瓶，極力反抗。混亂中，王軍民被制服，徐心聯(lián)成功逃脫。

　　隨后的審訊中，幾名被告人均丟棄了“兄弟齊心”的約定，供述了彼此的行為。不久，王軍民等3人因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死刑立即執(zhí)行，另有兩人分別被判死緩和15年。但原“7.27”案件的第二被告——徐心聯(lián)，卻長久地消失在了警方的視野。

　　佛學天賦

　　惟迪佛經(jīng)唱念極佳、短時間內(nèi)掌握了全套法器的用法。

　　九江市區(qū)北靠長江，對岸即為湖北黃梅。與南岸的丘陵起伏不同，江北一馬平川。往北奔馳50公里，抵達東山山麓下，方有僻靜之所：中國禪宗史上著名的五祖寺。據(jù)警方調(diào)查，徐心聯(lián)逃亡之旅，首站即為此處。

　　但據(jù)記者與五祖寺常住老僧人反復核實，徐并未在此常住。寺內(nèi)僧人分析：1994年，寺內(nèi)僧人極少，若徐來此出家，眾人必有印象，唯一的可能是，徐曾經(jīng)來此短暫停留兩三天，即行離開。

　　黃梅五祖寺再往東130公里，安徽潛山縣天柱山腳下，有一處更為幽靜的寺廟：三祖寺，藏于群山之中，為禪宗第三祖僧璨昔日的道場，禪宗六大祖庭之一。

　　三祖寺附近居民回憶：1994年夏天起，寺里新來了一位年輕居士：單瘦，面容清秀，普通話流利。初來寺里，他負責掃地、賣門票，較為沉默。半年考察期后，他拜三祖寺住持宏行法師為師，正式剃度出家，法號惟迪。

　　1993年10月起施行的《全國漢傳佛教寺院管理辦法》規(guī)定：出家須本人自愿，父母許可，家庭同意。寺院對要求出家的人，需查明身份來歷、認定符合出家條件，方可接受留寺。皈依的人，還需填表登記個人姓名、簡歷及介紹人等，交寺院保存。

　　三祖寺方面表示，由于時間久遠，寺內(nèi)已無惟迪的任何檔案資料，惟迪究竟以何種身份在三祖寺出家，公眾已無從得知。曾與惟迪共住的居士回憶，正式剃度后，惟迪性格日漸開朗，人們陸續(xù)從他口中得知：他俗家姓楊，江西九江人，家中開汽車修理廠，因為“失戀”而看破紅塵，毅然出家。

　　據(jù)寺內(nèi)居士和惟迪的一位師兄回憶，惟迪很快在佛學方面表現(xiàn)出極高的天賦：佛經(jīng)唱念極佳、短時間內(nèi)掌握了全套法器的用法。住持宏行法師大為欣賞，迅速提拔惟迪為三祖寺知客（負責接待賓客的僧職）。

　　但不久，惟迪頑性漸露。三祖寺新購進一臺車，供寺內(nèi)公務所用。前修車工人惟迪以其專業(yè)技能，當仁不讓地成為這臺車的司機。利用職務之便，惟迪常常晚上開車下山，去縣城游玩，遲遲不歸，翌日早課也不出席。而寺內(nèi)公務用車時，他卻常以身體不適等原因，不愿出車。

　　主持對惟迪的欣賞，逐步轉(zhuǎn)為深深的失望。為杜絕其玩心，主持將車賣掉，同時對惟迪加以教誨。可惜，一切未能奏效。1995年的某天，上午10點多，寺內(nèi)還未開午飯。惟迪拖著一只行李箱，負氣離開了三祖寺。目擊者回憶，此時的惟迪，臉上表情十分難看，像是經(jīng)歷了一場大的爭執(zhí)。

　　等到2010年前后一次臘八節(jié)，三祖寺的僧眾再次見到惟迪時，他已是名剎的高僧，前來參加已故宏行法師的紀念法會。這次，他是乘坐自己的小轎車來的。

　　爭議不斷

　　“也許是惡業(yè)難消、殺人的事時時還在折磨著他吧，發(fā)怒起來，就像阿修羅附身。”

　　離開三祖寺的惟迪，開始云游。他去過安徽九華山，到過廈門的佛學院求學，參學過的寺廟還包括：福州西禪寺、普陀山普濟寺、嵩山少林寺等。

　　2000年10月，他來到有“東南佛國”之稱的浙江杭州，開始了一段長達11年的安定生活。在西湖南岸的凈慈寺，惟迪再次從掃地、敲鐘的掛單和尚做起，逐步升到僧值、知客。

　　他的天賦再一次被開掘：2003年，他在浙江大學土木系攻讀成人再教育培訓的土建施工員，獲得國家二級建造師資質(zhì)。不久，他升為凈慈寺的副寺寮，負責基建規(guī)劃、維護修繕等——“主要是修建后山的舍利殿”。不過，直到現(xiàn)在，凈慈寺舍利殿內(nèi)，仍是空空蕩蕩，一度被人舉報有經(jīng)濟問題。

　　2008年，杭州市開發(fā)古運河，恢復重建城北的香積寺，惟迪被任命為重建工作執(zhí)行人。“據(jù)說是因為佛協(xié)和市里看重他建設方面的能力”，凈慈寺一名僧人介紹：2010年2月，香積寺重建完畢，惟迪被任命為住持。之后，2011年，他再回到凈慈寺，兼任監(jiān)院一職，由此開始乘坐奧迪A6，來回奔波于兩寺之間。

　　“也許是惡業(yè)難消、殺人的事時時還在折磨著他吧。”一位凈慈寺僧人回憶，10年間，眾僧逐漸見識了惟迪的嗔怒心和戾氣，“發(fā)怒起來，就像阿修羅附身”。

　　凈慈寺的昌智法師，曾在寺內(nèi)廣受好評，因生病，竟遭惟迪勸退，不得不離開凈慈寺。僧人們至今仍感不平：“我們出家人以寺為家，他竟然說出叫人‘回家’的話，哪里還像個出家人？”

　　杭州市宗教系統(tǒng)的一位知情者告訴記者，2011年9月中旬，一度有人將惟迪舉報到杭州市長公開電話，后由民族宗教局督促杭州佛教協(xié)會進行調(diào)查核實。

　　“舉報材料提到惟迪違反清規(guī)戒律，夜不歸宿，喝酒、吃肉、賭博還吸煙，以及在舍利殿工程中嚴重超支等問題。”知情者說，但最終，佛協(xié)反饋的意見是，所有舉報內(nèi)容，除了配備奧迪A6外，均被指認為不屬實。

　　當時的結(jié)論是，“惟迪平時堅持與大眾一起過堂，嚴格遵守中國佛教協(xié)會‘素食’的要求，……一直遵守佛教叢林制度和凈慈寺管理制度，堅持做早課，并未發(fā)現(xiàn)夜不歸宿的情況。”

　　償還苦果

　　他參與杭州當?shù)馗黝惔壬苹顒樱柚颇洗蠛担瑤ь^參加無償獻血。

　　在杭州的11年間，惟迪逐步達到了自己人生的巔峰：成為杭州市青年聯(lián)合會委員、凈慈寺香積寺兩院的監(jiān)院，多次出國訪問，代表凈慈寺接待各路賓客名流。

　　據(jù)他自述，自2005年起，他便萌生自首的念頭，但是遲遲“說服不了自己”。最終，他選擇在廣東韶關(guān)，套用他人信息，置辦了新的二代身份證。他的俗家姓名變成了“羅明生”。置辦完后，他將戶口遷到杭州。利用新身份，他辦理了護照，并多次出國。

　　逃亡17年間，他曾努力體現(xiàn)佛家的慈悲心：參與杭州當?shù)馗黝惔壬苹顒樱柚颇洗蠛担瑤ь^參加無償獻血，甚至低調(diào)地參與過家鄉(xiāng)九江某座佛像的捐建。他向眾生開示佛法時，和聲細語，全無暴戾之氣。他常年抄寫《金剛經(jīng)》，已習得一手娟秀小楷。

　　他沒有利用出國的機會潛逃。在被捕前夕，他還在凈慈寺接待來訪的外賓。事實上，當警方去廣東查詢其身份信息時，他已獲知消息，判斷出警方已在調(diào)查自己。

　　2011年11月28日晚，10點多，九江縣公安局刑警在杭州警方的配合下，悄悄包圍了徐心聯(lián)在香積寺的臥室。管區(qū)民警將已就寢的徐叫出臥房，埋伏在外的刑警一擁而上，將身穿佛袍、表情自然的徐心聯(lián)團團圍住。

　　徐心聯(lián)只淡然問了一句：“你們是干什么的？”隨即毫無抗拒地戴上手銬，不再言語。連夜審訊時，徐心聯(lián)曾長時間靜默。“多說無益，”他對提審人員說，“此刻，我只想往生極樂世界。”

　　當年與徐心聯(lián)一同作案的青年中，有3人被執(zhí)行死刑，迄今已逾16年。遲到16年后，徐心聯(lián)和他們一樣，也被押入九江縣看守所。

　　“我自己種下的苦果，我知道我終須償還。”看守所中的徐心聯(lián)，仍然堅持食素，并日夜參禪。據(jù)警方轉(zhuǎn)述，徐說：佛教已是其靈魂皈依之所，逃亡17年間，他每日均在為亡靈超度，并努力行善，以補救過錯。面對記者的來訪，徐通過看守所方面回復：“以后再說吧”。

　　兒子結(jié)束逃亡、被押解回九江之時，徐心聯(lián)64歲的父親，仍在鄉(xiāng)間務農(nóng)，其褲腿上，一個5厘米見方的破洞，清晰可見。警方曾詢問徐，富貴之后，為何未給家中寄錢。徐答：我的錢都是信眾供給佛祖的，非我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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